他们在岛屿相遇:通过音乐拥抱世界
音乐,常常能以穿越时间、地域和语言的力量,给人带来感动与震撼,经过不断地积累,进而建立与他人的深刻链接——恰如大海中的孤岛,起初只能露出小小的陆地,当土壤慢慢地增加,岛屿逐渐浮现于海面之上,与临近的岛屿相望。这如脑中神经元般处处闪光、搭建思考桥梁的音乐史,也恰恰与人类的文明史相映成趣。
本期Creators100的主角似乎符合我们对于音乐影响力的预期:作曲家彭程因为本世纪初的音乐成果为业界所认可,而后也参与了大量中国民族音乐的整编工作;世界音乐推广者王田则因近年来活跃的策划和亲身参与证明了这个场景的生命力。
他们默默在舞台后耕耘创作,浸润在世界音乐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海洋中,随着自身的不断积累,最终于上海世界音乐季和XINTIANDI新天地的企划中相遇。
彭程与王田合作《寻音》专辑中的音乐
彭程和王田,两位在不同音乐赛道上驰骋,却与民族和世界音乐缘分颇深,数次合作而互相欣赏的人物,究竟会把目光投射在音乐的何种维度之上?
彭程在他的录音室
来自上海的作曲家、音乐制作人彭程,早在二十年前就已凭借动画片《我为歌狂》的作曲与为沪语嘻哈组合黑棒的制作受到了广泛的认可,而后的职业生涯中,他也多次担任重大活动、综艺节目、戏剧的作曲或音乐掌舵者,可谓是中国流行音乐的重要力量。
在他眼中,虽然自己的许多作品都是“命题作文”式的应用音乐,并没有贯彻始终的主题和线索,但一条中国本土特色融合西方理念的暗线常常从各种角度被引入他的音乐中。
在黑棒的歌曲《霞飞路87号》中,经典的Boom Bap节奏打底配以厚重的合成器贝斯,却巧妙植入童谣以及outro部分点睛的《天涯歌女》采样,将千禧年后的上海与不同层次的往昔惬意地编织于听者的思绪里。
彭程录音室中的设备
“我们很多音乐人从小学习的基础是西方古典音乐,受到影响较深后,往往容易漠视我们民族自身的精髓”,彭程如是说,“我作为中国,或者说东方的音乐人,应该挖掘溶于自己血液中的音乐性”,这也使他在诸如音乐剧《六祖慧能》的作曲、《水墨新调》昆曲音乐会的制作中尽力展现民族音乐的魅力。
比起使命感下耕耘的彭程,另一位主角王田的音乐道路上,“故乡”与“世界”的命题似乎链接得更加自然。
王田在上海《明室》书店
已经在上海世界音乐季担任制作人近十年的大提琴手王田,从童年时代就已经对世界音乐有了大致的认识:在甘南藏族自治州的伯伯家听到的藏族民歌、老家松鸣岩的花儿会,都成为了她现在音乐谱系里的根源;而在表哥杜元的画室兼宿舍里,听着当作聊天背景的Enigma、Enya的音乐,连同艺术家们天马行空的聊天内容,带来对于世界神秘感的启蒙。
2000年左右的中学时代,在另一位表哥杜维(诗人杜撰)和“兰州噪音协会”创建人别峰开的“非主流专卖店”里,王田得到一盘Deep Forest的打口带,听了好多年。到了电驴时代,她会疯狂下载成套的苏菲音乐(Sufi Music)、印度古典等等。
王田在上海《明室》书店
“那时候很贪婪,音乐下得太多根本没有时间听完,那是一种通过音乐拥抱世界的决心”,王田说。
王田在研究生时期,就已经是上海世界音乐季(彼时还叫做“上海世界音乐周”)的忠实拥趸,每年都会和老师、同学追寻着喜爱的音乐家去各个场地看演出,甚至会用录音笔录下现场音频,与朋友互相分享。
停顿与思考
“2012年,巴基斯坦Qawwali流派的音乐家Asif Ali Khan在新天地的演出中,观众陷入疯狂的场面现在还时常浮现在脑海”。沉浸在美好回忆中的王田说。
两年后,她正式来到这个因缘具足的平台担任制作人,策划、执行历年音乐节及相关音乐制作、教育板块等内容,将这些人类文明史中悄然闪耀的声音呈现给公众。2016年,上海世界音乐季和新天地正式合作成立“天地世界音乐节”品牌至今,王田也持续发挥着自己的眼界与能力。
编曲及音乐制作的工作
在面对来自过去的瑰宝时,彭程也难免会有相似的激动。
彭程对“现代”概念的理解也一直处于进化状态之中,他提到在近年来综艺节目或演唱会担纲音乐总监的制作中,面对着大量年轻的受众与飞速发展的社会、文化环境,也会努力去接触更多新鲜的音乐和信息,再去将他对当下音乐场景的认识消化、反哺给听众们。
创作是音乐人的日常
同样是接受来自天地世界音乐节的委托,彭程也对西藏、新疆等地的民间音乐做过系统地收集和整理、改编工作,当那些经过千百年深厚积累的旋律掠过耳朵,他还是不免惊叹于它们的魅力,这般具有魔力的感触,在他研究昆曲、评弹这些文化遗产时也曾出现过;而对于这些音乐的现代化改造,却又是十分理性、严谨的工程。
“现在音乐的产量远远大于几十年前,虽然不尽是高质量的作品,但我总能从新的创作中感受到启发。流行音乐的主要受众就是年轻人,我去做这些节目,比起工作更像是学习,补充自己的能量”,彭程说。
关于音乐创作的思维,“现代”与“传统”的对立似乎从未离开人们讨论的范畴。
虽然学习背景是古典音乐,王田和当代勃兴的地下、即兴音乐场景的连接,恰恰始于研究生时期。她当时的一部分研究方向即是城市音乐研究,在导师洛秦先生的引领下,王田对上海当时的一些“地下音乐”的场景和音乐人做了细致的田野调查,由此也认识了不少涉猎噪音、声音艺术、“实验”音乐、即兴音乐的音乐人和艺术家。
由于田野调查的逐渐深入,王田自己也慢慢加入到此类演出场景中。
王田六月份在神兽之间书店参与的演出 摄影:©️ BT
谈及对现代地下场景的看法,王田认为“从目前的音乐环境来看,地下可能意味着相对更多的自由和个人化表达”。她觉得,用大提琴演奏即兴和具有实验倾向的音乐,谈不上对古典背景的反叛,但是在“即兴”的过程中,她的确学会了从技术和观念上打开和解放自己。
而大部分时间都在试图平衡现代流行乐和传统中国元素的彭程,对于这样的对立并不那么在意。他认为音乐总体是抽象的形式,很难以量化、绝对的标准来评判,“存在即合理”。任何音乐作品都很难得到一边倒的喜爱或是厌恶,“可以看到近日传闻中打破播放量世界纪录的刀郎单曲,也面临着复杂的评论形势”。
在自己的领域中,他深知虽然音乐制作是相当理性的工作,但对于听众来说,尤其是当下身边环绕海量音乐信息的时代,创作者和发行方都没有可能强迫他们接受某种风格、迷恋上某种听感。彭程力求做到自己心中的好,并运用他对音乐的积累和理解,获取听者的共鸣。
此番彭程和王田合作的项目或许就是最好的例证。
自明代开始流行的上海市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青浦田歌”,或许并不是全国家喻户晓的民歌形式,但历代的本地农民们在“东方日出一点红”、“日落西山归鸟巢”的歌声中调节情绪、解除疲劳,它以稻作文化为基础,江南水乡为土壤,在青浦打下了扎实的基础,成为了在地文化生活圈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当我们立于蟠龙天地,“田歌”依旧在今天的城市中回响,只不过这一次,它将在彭程等艺术家深入的田野采风及后期整理之下,以更现代化的面貌重新亮相。上海世界音乐季携手XINTIANDI新天地,在2023年天地世界音乐节中,特别设立了“天地世界音乐节——水乐蟠龙音乐季”田歌嘹亮展演版块,通过发行EP唱片和现场演绎,使古老的田山歌焕发新的生命力。
无论是在何种时代、地域或是文化场景中,音乐都会以一种最恰当的方式存在,而创作者和听者的关系也会不断产生微妙的变化。究竟该如何拥抱不断向各个维度延展的音乐,或许是人类永恒的课题。
在这漫长的求索之中,这些坚韧的“局内人”们,总能以温柔的触摸和感知,带来独特的视野和力量。
摄影:TomTang@ShàStudio
特别鸣谢:明室书房、金牛录音室、神兽之间书店